归来去兮

文/青桥

12月的中卫已经变得极为寒冷,涂晋鹏坐在山头抽完今天的最后一根烟,掸了掸屁股后边的雪土,抓起帽子往训练场走。

他边走边想父亲刚才打来那通电话,究竟是为什么,一定要让他留在部队?

北风吹得脸有些生疼,他戴上帽子,加快了脚步,近乎是用跑地将手机藏进了寝室的秘密基地。

门外有人在喊,“鹏,开始训练了!赶快!”一听见同寝湖北小伙的声音,他立马冲出了房门,跑进了一望无垠的大雪地。

1.

这是来到部队的第六个月,所有的一切都还仿佛发生在昨天。涂晋鹏独自坐上从重庆开往中卫的火车,来到新兵连报到。在此之前,他没有任何做准备,听周围参军的人说,什么都不用带,吃穿住用全包,每月还能领到六百块的工资。

果真,他除了来个人,随行就带了两套换洗的衣裳。临走前做了一件后来以为最正确的事——理发。

走进理发厅,师傅问:“小哥,想怎么剪?”

他眼里带着一丝邪气,嘴角微微上扬道,“就朝着从山上下来的劳改犯那样剪,越短越好!”

九月的重庆已经不太热了,太阳晒在头皮能见度极高的头顶,还能有一丝暖意。他摸摸自己短到只剩三厘米的头发,居然一点儿也不扎手。

可事实证明,什么都没准备就参军,是一个傻上天的决定。

进新兵连前三月,他已经数不清被班长扔过多少次铺盖卷儿了。他后悔没能提前多打听消息,以至于后来看着同寝队友十分顺利地叠豆腐块儿。

“你傻啊,不知道提前找当地老兵买旧棉絮么。再不济,将新发的棉花抽三分之一出来,也好折嘛。”一位东北大哥道出了真相。

涂晋鹏一面将返工的被子压在屁股板底下,一面在心里骂到,“草你老母,这么多早知道怎么就没人告诉我!”

还有另一件令他抓狂的事,自从手机被上缴后,他便和女友断了联。偶尔能借到班长的手机时,却不知道电话号码多少。

选择来当兵绝对是个意外。涂老爹满四十九那天,整个市里的天空显得格外晴朗明亮。随着绚彩多姿的礼花点亮十二点以后的大街,涂老爹就真的算年过半百了。

都说男人过九不过十,生日当天,涂家包下市里最顶级豪华酒店的二层,来客除了各行商界大佬,就是各政局要官。每一桌酒席前都有专人负责接待候坐,并且座次排序也是极为讲究。主客、副客、主陪、副陪,外加三客、四客,那都得严格按照客人的身份、地位以及亲疏分坐。这点,丝毫马虎不得。

涂老爹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地产商,即使没住过他盖的楼,市民也大都听过他家的名号。和香港李嘉诚楼一样,涂老爹盖的每一幢楼,都打上了涂家独特的标志——T。这在内地,显然是一种低调的表现,不过相较于什么符号都没有的楼,逼格又好像高了许多。

生日大办一场后,涂老爹倒头在家睡了三天两夜。第四天,他终于爬了起来,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——将涂晋鹏送到宁夏当兵。

涂晋鹏不肯,在家装病卖傻讨无辜。虽然此刻他已经跟着涂老爹开始学做生意,跑工地。但当兵这活,他用大脚拇指头都能想到,比在工地上和包工头打打牌,听工人们唤他“小少爷”,那可困难多了!

涂晋鹏幼年丧母,家里虽有一位比自己大七岁的二娘,可这二十年几来的大小决定都是涂老爹一手拿的。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,从来都是说一不二。

他百思不得其解,最近没惹老爷子生气啊,这画风怎么说变就变了呢?

2.

不想去当兵,实际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,涂晋鹏不希望和女友文悦分开。

文悦是她高中追了三年的女孩,成绩优异、性格极好,关键是人长得还挺漂亮。这种漂亮不是一般的花枝招展脂粉气重,涂晋鹏觉得,文悦就像年轻时的林青霞,与生俱来带着一股气质。他说不出是什么,但就是很喜欢。

当年念重点一班,文悦凭成绩实打实考进去,而涂晋鹏是托了人塞进去。班里成立互帮小组,以前后左右四人为单位,就是在这个互帮小组当中,涂晋鹏喜欢上了文悦。

他坐在文悦后面,每天看着她认真看黑板的样子,认真做笔记的样子,认真趴在桌上午休的样子。不过,他最喜欢叫文悦的名字,等她回过头后却轻声凑拢说“没事!”时生气的样子。

短发女生总是给人干练的形象,但学生头就是在干练中平添的几分可爱。每当文悦转头那一瞬间,发丝飞舞在空中成螺旋状,而那张隐藏在头发背后的脸,就慢慢浮现在涂晋鹏的眼前。干净、纯洁,像一朵素莲。

虽然互帮小组最终没能让涂晋鹏考上什么像样的大学,可倒也算促成了一段圆满的恋情。

高考结束那晚,班里同学在散伙饭上各个喝得眼冒金星。先是小酒杯,礼貌性地互敬互回,慢慢地起了兴,大家开始回忆三年来的点滴,畅谈人生未来的理想壮志。有曾经闹过矛盾的,此刻已经互拍着肩膀,亦或是相拥而泣。有暗恋未果的,此刻也借着机会再次表达心中的爱慕情愫。所有复杂的情感,混合在这红、白、啤三酒当中,都已发生了化学反应,慢慢地持续升温发酵。

涂晋鹏提起一瓶老山城,站上了板凳,他像临上战场前最后宣誓的战士一样,清了清嗓,大声喊道:“安静,请大家安静一下!”

待到大家停止了喧闹,齐刷刷地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后,他开始说话,“我今天想宣布一件事。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。我怕现在不说,将来一辈子都不能说。”

他忽然停顿住,两道弯钩似的大红眼睛把文悦狠狠地盯着。下面开始一阵哄闹,明眼人看出了端倪,也开始大声吆喝:“说!快说!快说呀!”

“三年来,我一直都在你身后,偷偷摸摸地看着你,像叫花子走在路边捡到宝石,不敢大声宣扬也害怕被人抢夺。在这一千多天的日子里,我一直在想,究竟如何靠近你,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我喜欢你。我想,今天是时候告诉你:文悦!我喜欢你!”

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涂晋鹏此番话的感染,文悦的脸刷地一下变成了熟透的红苹果,红的那样通透,那样好看。她傻傻地呆站在地上,一句话说不出来。

“我知道你很为难,也很矛盾。但如果你愿意,就站着不要动。如果你想离开,也请继续给我你的背影。”说完这段话,涂晋鹏一口干掉手中的老山城,像是对某种仪式结束后虔诚地顶敬。

事实上他不是一个胆儿小的人,可在这种时候,酒还真是个好东西。不仅拿人钱财,更替人消灾。

在场的同学炸开了花,大家一面摔瓶子叫嚣道“好!答应他!”,一面推搡着涂晋鹏过去。文悦最终站在了原地,一步都没挪过。

那晚,他牵起了心爱姑娘的手,游荡在十字大马路的街头。这比高考取得胜利还幸福,毕竟,这是涂晋鹏整个人生史上重要的里程碑。

3.

高考志愿结束,文悦被山东某所一本大学录取,而涂晋鹏只能在本地念书。

他们商量好了,文悦念完本科就回重庆,而涂晋鹏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等她,哪儿也不去。

现在被老爸要求当兵,他内心极为惶恐。虽然服完两年兵役,文悦也正好大学毕业,可冥冥之中,涂晋鹏总感觉会有什么大事发生。都说女人的第六感灵验,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感来了信号,但振幅长这一点他很清楚。

文悦打电话来说,“既然你爸叫你去,那就去吧。去了也好,把少爷脾气磨一磨。也正好见证我俩的感情是否经得住考验。”

决定报名的前几天,涂老爹带着涂晋鹏去了趟公安局。这地儿虽然经过了好多回,但真正走进内部中心的次数,却是掰手指都能数清楚。此次前来的目的,只为将身份证上的年纪改小两岁。听涂老爹说,岁数小当兵,在部队里发展的前景就很大,考军官之类的,晋升阶层也会特别快。

涂晋鹏从没想过留在部队,对于涂老爹一连串的回答他脑袋开始发懵。不过改年龄这件事,涂老爹好像提前找好了人,三下五除二就给办妥了。当他在一堆表单中签上字,盖完手印,此事就算真的结束了。

他没敢告诉文悦年龄被改小的事,也更不想让她知道涂老爹有意他留在部队。他想,这和监狱里的劳改犯一样,两年是期限,期满就自由了。

临走前一个月,涂爸几乎天天在家给他思想课,劝诫他去部队里得好好表现,艰苦训练。

“小鹏,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,现在好不等于将来好,将来好不等于一辈子好。不管在什么情况,你永远记住,靠自己双手赚来的东西,那才是硬货!”

“知道了知道了。老爸,您不会是更年期来了吧。要不叫我妈带你去医院看看?”

涂老爸唉叹一口气,没再继续说话。

4.

新兵连结束以后,分到基层单位的生活变得简单而又充实。

每天六点三十准时起床做早操,整理内务和个人卫生半小时,吃早饭半小时,八点准时开始上正课。十点四十五结束,紧接着午饭、午休,继续上正课,然后收操吃饭。这和学校的生活规律极为相似,只是一个在室内,一个在室外。

曾经坐在教室里,涂晋鹏多希望每堂都是体育课,他的眼睛望着窗外,心也跟着飞到了操场。每当这个时候,讲台前老师的粉笔头就像手榴弹一样,不偏不倚,正中涂晋鹏的脑门儿中心。

班主任常说一句话:“做几天和尚,就要撞几天钟。”现在来到部队,权利并没有得到反转,所以目前还得靠这句话来支撑自己坚持下去。

新兵里文化层次高低不齐,有小学毕业的,中学没念完的,高中毕业的。像涂晋鹏这样上过大学还退过学,人数就更加稀少了。

寝室里有一位山东大汉,中学没念完就出外地打工,人勤快还特能吃苦。每次都能领先跑完五公里,大气不哼哼一声。其他人在二十分钟勉强结束,而他总是在十七八分钟就能跑完。这兄弟身材魁梧,一旦做完深蹲、单杠等一系列力量练习后,他的胸肌神经会跳动不停。每当这时,只要有人笑他还在继续发育,他都会冲上去和人干起架来。

他有一个毛病,是大伙都非常嫌弃的。山东汉喜欢蹭烟,从不散烟。

重庆崽抽烟都不赖,特别像涂晋鹏这样被家里宠来的娃,来到部队以后照旧不抽二十元以下的香烟。

只要山东汉逮到涂晋鹏躲在边边角角抽烟,总逃不过他的一番蹭:“兄弟,借根烟呗!”

是借没错!

刚开始涂晋鹏觉得这小伙不仅老实,还特有礼貌。每次二话不说地就把烟递上去,“说什么借呀,既然在一个班,那咱们就是兄弟。”

可这兄弟当这当着,就让涂晋鹏心里发毛。在任何他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,山东汉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去涂晋鹏柜子里找烟。虽然部队的人丝毫没有隐私可言,可这种事做多了,自然十分影响情绪。

班里有个习惯,每晚临睡前,大家都得先背《内务纪律条令》。和小学生背课文一样,会抽查会考试,还有奖惩制。不过这里的惩罚,倒不是将内容誊抄几十遍那么简单了。在没有电话那段时间,涂晋鹏一躺上床就像打了鸡血一般,大声背、大声喊。受同寝的相互作用,总以为声音越大,记忆越牢。

可背着背着,眼皮就不听使唤持续往下掉,他高兴地是再也不用像学校那样,困了拿手撑着脑袋,一个劲儿甩头甩脑地晃。现在困了,他完全可以将手里的书往床脚上摆,然后身体向下倾,不到两秒钟,整个人就能完全被军被包裹。

房间里有锅炉供热,睡在厚实的棉被里,人和心都是暖和的。

5.

都说部队里的人吹牛逼的功力一个比一个强。不过在涂晋鹏心里,班长是一个例外。

他和班长关系极好,这种好,不单是因为班长媳妇生孩子,涂晋鹏借给他几千块钱。事实上在这个很多做法都不需要你明白,只需要服从的军队里,假使有人能真心帮你出主意、能给好的建议,那着实幸运至极。在涂晋鹏看来,他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。

班长35岁,还有一年退役。在今年生日聚餐上,涂晋鹏趁着酒足饭饱之余向班长坦言涂老爹希望他留在部队的事,话还没说完,班长拍打他肩膀,示意出饭堂说话。

“我这里有一个绝密好消息,北京过段时间会我们这挑人,找几个综合能力强的兵过去,专门负责照顾老一辈的军官。鹏,我给你说实话,这次机会难得啊,你如果去了,说不定以后就呆北京发展!”

北京,一个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地方。记忆中那是电视里的首都,现代化的国际都市市;那是课本里的故宫长城颐和园;那是各国友人来中国的必经之地。涂晋鹏没有说话,只是抬头望了望浩瀚的星空,繁星渺小得也不过如此。而他自己,连一只萤火虫也算不上。

半年以后,他接到文悦的分手电话。她要出国了,留学日本。

一贯学习优异的文悦在大学里仍然名列前茅,学校每年有稀少的交换生名额,作为日语系的文悦,被择优挑选了出来,免费送过去参加学习。涂晋鹏想啊,这样的机会,应该是个人都是选择去吧。有什么理由不去呢?

文悦说,“我打算留在日本,以后不会回来了。”

这样的话真伤人。曾经的约定,就像刚揭开锅缓缓升腾的白烟,刚开始烟雾缭绕,能看清楚每一缕飘散的模样。不过是转眼的功夫,水汽蒸干以后,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,一丝一痕都无迹可寻。

或许他真应该选择去北京,学着像文悦一样看外面的世界。

可涂晋鹏心里有一种不可言状的痛,这感觉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,虽然只是在万千皮肤组织里刺下一个孔,可这个孔散发的毒素却开始迅速扩张、蔓延。一分钟、两分钟,就已经肿胀成包。更有甚者,牵扯到神经要害,几小时内便能毒发身亡。

单方面的分手容不得他做出半点挽留,他没法儿像过去一样,第一时间赶到女友面前,拉着她的手,哭着叫她不要走。或者去她学校宿舍楼下蹲点三天三夜,感动整栋女寝的同时外加感化她。纵使脑子里构思一百分,可现实的情况是他什么也没法做。

涂晋鹏开始厌恶起当兵,为自己已经在部队而没法改变的事实懊恼。这种情绪的覆盖面很广,包括对身边的人冷言冷语、训练不积极、一喝酒就把自己灌醉。当然,这其中也包含他拒绝再接到涂老爹的电话。

而涂老爹打电话永恒的主题,都逃脱不了让他留在部队。即使在开端铺垫一系列无关紧要的内容,但结局都一样:“鹏啊,你可得好好学,将来留部队那才本事。老爸给你安排好了……”

每当听到这种话,涂晋鹏总希望在第一时间结束交谈,“好啦爸,我现在赶着去训练,留部队这事以后再说。”还没待涂老爹反应,他就以秒速把电话挂上。

12月的中卫已经变得极为寒冷,涂晋鹏坐在山头抽完今天的最后一根烟,掸了掸屁股后边的雪土,抓起帽子往训练场走。

他边走边想父亲刚才打来那通电话,究竟是为什么,一定要让他留在部队?

6.

距离上一次接到涂老爹的电话,已有三个月之久。在这三个月期间,他将手机藏在秘密基地里,一次都没拿出来过。眼看还有不到半年时间就能退役,他希望能平稳过度,安心回家。

半月的沙漠集训结束后,他被班长通知到领导办公室走一趟。听说是上面派人来,点名指姓要找他。

“说是什么事了吗?”他放下厚重的行李包,打了一盆凉水准备将自己沙尘满布的脸擦一擦。

“没说阿,反正你小子可得好好表现!”班长拍着他肩膀,一脸有好事要发生的模样。

领导上的办公室在离宿舍区不远的独栋楼里。那楼有三层,一楼是基层人员值班接待的地方,二三楼就是各科室的领导们办公地。这一年多来,因为频繁交资料、替人传话的缘故,涂晋鹏经常往一楼的各个房间跑,大家对他的印象是:班长的小跟班,块头不大的精瘦男孩。除此之外,他就一自来熟,和谁都能快速搭上话。

他自己的解释是,交际靠遗传。所以这是涂老爹的功劳。

这一次他走上二楼,来到最里边靠墙的办公室。门是半掩着,好像是为等他来而故意没有上锁。

进门前打报告,得到准允后才慢慢推门进去。房间里面走排长,还有一个陌生男人,从面相上看,约摸五十来岁,头发白的比黑的多。在一副黑框眼镜衬托下,他显得面容慈,嘴角上还挂着微笑。涂晋鹏觉着有些面熟,但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。

“报告排长,你找我?”

“准确来说是这位先生找你,接下来你们好好谈谈。”排长起身朝陌生男人点头示意,然后径直朝门外走,出门后还不忘将门锁带上。

涂晋鹏有些尴尬,面对眼前这位并不知来历的人,他将两手在胸前握成一团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镇定。

“来晋鹏,坐我身边来。”男人开口,“我是你爸的好朋友,生日会上我们有见过啊。今天叔叔是专程过来看望你的。”

一听见是涂老爹的朋友,他瞬间就卸下心中防备,坐到了他身边。

寒暄了半晌后,陌生男人表明了此番过来的目的,“晋鹏,你爸希望你留在部队,在这边我还能时常照料你。毕竟他现在的处境是心有余而力不足——”

“叔,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涂晋鹏脑子有点蒙,来不及反驳留在部队的话。

“虽然你爸让我不要告诉你,但你是大人,我不想瞒你。他涉嫌工程款贪污,加上行贿受贿被人检举。半年前被判有期三年……”

“不,不会的!叔,这兵我不当了!你能让我现在回去吗?”他看起来很慌,一只手紧紧地掐在男人的胳臂上。

“你先好好参加这次士官申请,弄好以后我会抽时间带你回去。”

“不,我不会留在部队,我要马上回重庆!”说完,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往楼下跑。留下男人坐在沙发上,他一手持烟、一手拿电话:“我已经和他谈好了。晋鹏就麻烦你们队里多多关照。”他猛吸了几口,然后将剩余的烟掐灭在铁烟缸里,也随后离开了。

7.

涂晋鹏回到寝室,掀开被褥下的棉絮,在放脚的那端有一个地方是明显凸起来一点的。但由于长时间在豆腐块儿的掩盖下,所以也没人发现这是他藏手机的秘密基地。

一阵响铃后,手机被打开了。还没等他摁开拨号键,接连不断地震动险些让他将手机跌落在地上。他已经记不清是多久没碰这个叫通讯工具的东西了,就连点开塞满收信箱的按钮时,手也在不住地发抖。

一连串的短信被涂老爹的号码给霸占了:

“鹏,你要照顾好自己。少抽烟,少喝酒,爱惜身体!开机速回~”

“鹏,我叫了一位叔叔来看你。他是爸爸的好朋友,你去中卫当兵他帮了不少忙。好好听叔叔的话,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商量。开机速回~”

“爸爸对不起你,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。可是我希望你好,一直都好。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。一切如旧。开机速回~”

“孩子,不想呆部队也不能不接爸爸电话啊。爸爸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,你告诉我。万事我们父子俩都能商量。开机速回~”

……

他将收信箱里的短信挨个读了遍,直到滚烫的眼泪滴在屏幕上花了字幕时,涂晋鹏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。

他不应该关机、不应该憎恨,更不应该不接老爸的电话。当他回拨电话时,这次涂老爹不接电话了。

“对不起,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……”

临提交申请表的前几天,班长和队里领导纷纷找到涂晋鹏谈话。大家希望他留下来,在部队里好好深造,他望着透过玻璃照进来的阳光说道:“谢谢你们,我想重庆的太阳比较适合我。”

8.

九月初,涂晋鹏坐上回重庆的火车。二十多小时的车程,他一刻也没合眼。

两年的时间,他变得比原来黑,比原来壮了。胸肌和腿肌是最明显且能直观看出来的。背上背着两袋行李,手里提了一些土特产品,他再不是曾经那个精瘦男孩了。坐上轻轨的那瞬一间,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回来了。临走前去队上剪了发,小哥问他怎么剪,他说:“就朝着从山上下来的劳改犯那样剪,越短越好!”

重庆的太阳晒在头顶上依旧很暖和,摸摸自己短到只剩三厘米的头发,同样一点儿也不扎手。走在街上,发现很多曾经涂家修盖的楼上“T”的标志不见了,听奶奶讲,南坪的房子政府拿去作抵押还工程款,全给卖了。二娘在涂老爹进牢房以后,跟着市里一个官儿跑了。听说前不久才小三扶正,现在可是风光。

涂晋鹏领着三万块的退伍费,在临近涂老爹被关的监狱旁开了一家小面馆。身为一个地道的重庆人,做小面的手艺仿佛是与生俱来的。这活也随他爸,是遗传。

店铺开张前,他去监狱探望过几回涂老爹。曾经白胖的肚子,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变得异常平坦,或许是再没有无止境的应酬,他的面色相较于以前倒是好了许多。

在来之前涂晋鹏在心里预存了好多想要说的话,可真当看见手戴镣铐,身穿黄大褂的涂老爹时,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。眼泪就像关不上的水龙头,一直往外冒。

涂老爹笑他,“瞧你这出息,这么大人还哭哭啼啼。像个女娃子一样!”

“你才是女娃子!” 他脱口而出,然后两人四目对望,彼此相视一笑。

后记:

在涂老爹的生日聚会上,涂家包下市里最顶级豪华酒店的二层,来客除了各行商界大佬,就是各政局要官。每一桌酒席前都有专人负责接待候坐,并且座次排序也是极为讲究。涂老爹携带二娘挨桌挨次敬酒,为了照顾客人的饮酒习惯,他们红白啤三种酒轮换着上,这阵仗丝毫不亚于结婚。

平日里的场面涂老爹能轻松应付,可遇上这十几二十来桌的人,他喝着喝着两脚开始发软,走路变得抖抖闪闪。二娘以茶替酒,自然人很清醒。她一手扶着涂老爹,一边在耳旁告诉涂老爹接下来走那桌。

她嫁到涂家时二十二岁,刚好大学毕业。起初来到涂老爹公司应聘文员,在二面中被淘汰了。后来机缘巧合碰见涂老爹,破格录取她为行政秘书。她很能喝酒,也善于应酬。不过自从嫁到涂家后,她便再也不喝,所以一切酒局上的活儿,都只能交到了涂老爹的手上。

敬完第十桌,涂老爹的脸上的红已经开始往脖颈以下蔓延,他示意二娘带他到厕所。一进去,就趴在马桶上呕个不停。当所有人都以为涂老爹醉的不省人事时,他听见二娘在外面说话的声音:“放心吧,工程款已经转好了。就等着你接下来把他给办咯,我就是你的了。”

一阵咕隆隆隆的冲水声,他靠着墙从厕所里走了出来。

涂老爹一手吊在二娘的脖子上,借着酒气望着她说,“老婆子,李局他们就交给你应付了。我实在不行了,得回去睡一觉。”说罢,他一口吻在二娘脸上,不给她拒绝的机会。

临下二楼前,涂老爹在涂晋鹏的搀扶下转头回望了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二娘,她的样子很美。虽然没有酒精的作用,但脸上的胶原蛋白配合会场热闹的氛围,依旧粉嫩至极。他看见李局的手搭在了二娘的臀上,他的眼睛变得有些失神,又像是极其困乏后的无可奈何,随后目光开始游离在会场的每一个人身上。

“爸,走啦。我们回家。”

“恩,回家!”

作者简介:青桥,90后写作者。小清新里的重口味,段子界里的文艺女。新浪微博:青桥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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